乐见大鹏的成熟,也怀念他以前的自恋

北京青年报   2023-08-04 03:09:51

◎李宁

电影《热烈》是导演大鹏今年继《保你平安》之后上映的第二部院线电影。相较歌舞传统深厚的好莱坞或宝莱坞,街舞题材电影乃至歌舞类型片在我国向来十分冷门。此类影片的受众基础较为薄弱,已有作品的质量也乏善可陈。电影《热烈》呼应了近年来各类街舞综艺的火热,以成熟的类型叙事为国产街舞电影树立起一个新的标杆。但影片妥帖工整的创作中,也暗含着导演风格的危机。


(资料图片)

标准化的笑与泪

国产街舞电影滥觞于上世纪80年代末大众文化初兴、娱乐片创作蜂起的时代。追溯起来,内地第一部街舞电影出自以拍摄《猎场扎撒》《盗马贼》等晦涩文艺片著称的田壮壮之手,这一点恐怕会令许多人大感意外。田壮壮在1988年执导过一部玩票性质的娱乐片《摇滚青年》,讲述了霹雳舞青年的迷茫与反叛。影片开场便是一群青年在午门下大秀动感的霹雳舞,现代与传统的对撞不言而喻。

新世纪以来,华语电影中也有《巧克力重击》(2006)、《精武门》(2008)、《跳出去》(2009)、《精舞门2》(2010)、《狂舞派》(2014)等一批街舞电影涌现。但整体来看,这些影片几乎都以青少年追逐街舞梦想的成长故事为主线,情节较为简单化与模式化,甚至个别影片还有低幼的倾向。

电影《热烈》的成功之处,在于双主人公的设置和人物背景的丰富让故事相对饱满。街舞教练丁雷(黄渤饰)离异多年,表面上经营着小有名气的舞团“惊叹号”,实则是穷困潦倒、处处被拿捏的傀儡。街舞少年陈烁(王一博饰)年少丧父,参选职业舞团失败,只能以走穴卖艺来贴补家用。前者性格外露张扬,后者性格内敛沉默,形成了人物形象上的冷热互补。

可见,影片虽然讲述的仍是以往街舞电影司空见惯的追梦故事,但是将中年的咸鱼翻身与少年的青春热血交织在了一起,进一步拓宽了故事的表达空间。从剧作结构来看,影片几乎是标准的好莱坞类型片结构,起承转合十分工整流畅,但总体来看也缺乏惊喜。

就表演而言,黄渤自然是一贯的稳定,把一位街舞老炮儿不甘于现实困顿、但又放不下理想初心的纠结状态演绎得十分到位。而对于拥有专业街舞水平的王一博来说,影片更像是为他扬长避短、量身定做的一部作品。父亲早亡、缄默寡言的角色设定,让这位人气明星在大多时候只需要面无表情即可,而舞蹈的实力又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演技的不足。

导演大鹏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是真的擅长以小人物的失意与励志来撩拨观众心绪,用日常烟火中的温情来抚慰人心。例如,影片对于主人公陈烁的塑造就大走苦情路线。在帮助母亲操持餐厅、照顾生病舅舅之余,他还要连轴转地兼职。面对生活捶打,他也从不怨天尤人,待人接物谦逊有礼到几近卑微,可以坦然自若地穿起垃圾桶服装去商演。相比片中飞扬跋扈、挥霍无度的反派凯文,这样的人物角色很难不让人同情和怜悯。

此外,颇具水准的舞蹈场面,加上或煽情或动感的音乐,使得《热烈》成为了一部典型的情动式电影,以身体的纯粹律动触发原始激情。片中的许多热血段落,让我等四体不勤、疲于现实的中年人也体会到了一丝心潮澎湃。而陈烁母亲重操旧业唱起《张三的歌》等场景,也的确能够戳中泪点。可以说,影片提供了一种精心计算过的笑与泪,观众需要做的便是在恰当的时机被感动。

正青春,也致青春

不过,让我最感兴趣的并非影片中的热舞场景,而是影片所散发出的文化怀旧情绪。陈烁与丁雷的双主人公设置,一个代表着青春正好,一个代表着青春已逝。蓬勃向前的未来感与深沉回瞥的怀旧感,构成了影片的一体两面。可以说,这是大鹏写给两代人的青春颂歌。

我国的街舞文化,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带来的“西风东渐”的背景下。尤其是在1987年,美国电影《霹雳舞》引入国内,出现万人空巷、轰动一时的盛景。青少年们竞相跳起街舞,不仅成为彼时的一种生活时尚,也推动着国人的身体解放。电影《热烈》中,丁雷为了筹集租金而与曾经一起跳舞的老友们重聚,却发现人到中年、半生蹉跎,只能扭动发福的身体,在叹息中缅怀。他们的致青春,遥遥指向着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街舞初兴的时代。

影片中最为有趣的设定,在于设置了老剧场这一空间。在这个陈烁父母当年演出的舞台上,再次品尝失败苦果的陈烁默默独自练习,无力承担高昂租金的惊叹号也全员搬到此处备战决赛。影片用这种方式,将当下和过去联结为一体。而离异的丁雷与无父的陈烁这一对师徒,所构成的又是许多影片中常见的拟父子关系。两人在彼此的人生困境中互为导师:丁雷为陈烁提供了步入职业街舞和提升街舞技能的契机,影片最后又是陈烁的追梦初心让面对现实诱惑的丁雷最终迷途知返。这是在我看来《热烈》最有趣的地方:它写的实际上是两代人的精神互动——前辈为后浪树立梦想,后浪则帮前辈找回初心。换言之,影片展现的不是一代人追求自己的青春理想,而是代际间共享同样的价值底色。

大鹏的风格危机

在《热烈》之前,大鹏共执导过《煎饼侠》(2015)、《缝纫机乐队》(2017)、《吉祥如意》(2020)、《保你平安》(2023)四部电影。作为早期以《屌丝男士》系列网剧起家的喜剧人,他经常被视为段子式低俗喜剧的代表。经历了早期作品的练习,他一路不断进阶,终于在电影《保你平安》中熟稔了商业类型片的创作路径。这一次,《热烈》再次充分证明:他已经成长为一位非常合格的商业类型片导演。但与此同时可惜的是,我们在这部影片中似乎看不到太多属于导演自己的清晰可辨的个人风格。

小人物的追梦故事、东北独特的地域空间、段子拼贴的喜剧风格、诙谐夸张的表演风格和市井通俗的艺术趣味等,经常是大鹏电影的标配。他的前两部电影《煎饼侠》《缝纫机乐队》讲述的都是草根逆袭的故事,带有非常明显的自媚色彩。这两部作品也体现出大鹏创作的一大特色:善于通过先自我矮化再自我崇高化的策略,来建构一种成功的幻觉。

相较前两部较为悬浮的作品,《保你平安》找到了喜剧介入现实的路径,同时叙事手法也变得更加类型化、技术化,不再是以往拼贴杂糅的路数。但影片所讲述的落魄中年人魏平安行侠仗义的故事,仍然是一则逆袭的英雄神话。

就此而言,电影《热烈》仍是大鹏所拿手的草根逆袭故事,表达的也同样是他擅长的追梦与怀旧主题,但却缺少了他以往作品中强烈的自恋色彩。或许他在有意收敛自我表达的冲动,以减少以往作品带给观众的刻板印象。但当故事发生地从东北转移到江南,大鹏也不再亲自出演时,影片便给人一种泯然于众、失去个人特色的感觉。

为何如此?原因或许在于大鹏至今还未形成自觉的作者意识。一方面,其影片探讨的议题始终并不新鲜和深入。《热烈》所重复的,不过是《煎饼侠》《缝纫机乐队》中早已反复讨论的“理想与现实”这种老调重弹的话题。就这一点而言,相对积极观照现实议题的《保你平安》来说,《热烈》是有所退步的。其次,在《热烈》中,我们似乎也看不到导演在形式语言方面的自觉探索。这里不能不提及大鹏电影中的一个特例——《吉祥如意》。这部带有悲剧色彩的影片以戏中戏结构和伪纪录片的语法,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描画了中式家庭的悲欢离合与情感羁绊,体现出颇具实验色彩的影像探索精神。

不断走向工业化与标准化的过程,往往潜藏着个性弱化的危险。但作者风格与类型电影并不是难以兼容的,类型片当然也能够体现独具一格的艺术家气质。电影《热烈》中,丁雷反思自己这些年其实一直是在“计算舞蹈,又算计舞蹈”。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用来观照大鹏的电影创作轨迹。

于我而言,相比《热烈》这种成熟的标准化产品,我更欣赏《吉祥如意》这类生猛的个性化作品,那似乎是大鹏电影中的灵光乍现。而如何在保持创作水准的同时构建富有个人标识的美学体系,或许是大鹏未来面对的重要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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